一片夜 旋进另一片夜

《最后一枪》

读大学的弟弟从国内捎来一盘磁带,崔健的新专辑《解决》。 封面是这位中国摇滚歌手的黑白照片和一颗红五角星。五角星并不是单纯的鲜红色,上面叠印着万里长城、农田、五分硬币、外汇券、吉它、计划生育宣传画、手枪、女人身体的某个部位和一大团血乎乎的鲜花。 小号铅字密密地印着歌词。“解决”,“一块红布”,“这儿的空间”,“寂寞就像一团烈火”…有新歌,也有老歌。 崔健的歌词是出色的。“突然来了一个机会,空空的没有目的/就像当初姑娘生了我们,我们没有说愿意/机会到底是什么,一时还不大清楚/可行动已经是雷厉风行,而且严肃…啊,我们有了机会就要表现我们的欲望/啊,我们有了机会就要表现我们的力量”〔投机分子〕;“我没穿着衣裳也没穿着鞋/却感觉不出西北风的强和烈/我不知道我是走着还是跑着/因为我的病就是没有感觉…给我点儿刺激,大夫老爷/给我点儿爱情,我的护士姐姐/快让我哭,快让我笑/快让我在这雪地上撒点儿野”〔快让我在雪地上撒点儿野〕;还有“打不开天,打不开地/自由不过不是监狱/钱就是钱,利就是利/你我不过不是奴隶”〔这儿的空间〕… 读着这些词,耳边已响起重金属乐队的轰响,崔健机枪扫射般端着吉它,对着黑压压的观众:“在西方,人们曾说摇滚乐是洪水猛兽;叫我说,今天的摇滚乐是像一把刀子,插在中国的大地上!” 突然,我的目光在纸上久久地停住了。 我看见了那支歌。 “最后一枪 5’17” 曲:崔健 词:王贵/崔健” 下面是空白。在本应印有歌词的地方,没有密密的小号铅字,只有整整齐齐的一片空白。 我站起身,把磁带放入录音机,一直快进到最后的那支歌,狠狠按下放音键,把音量拧到最大。磁带沙沙,沙沙地转动着。 …… 我眼前,是北京工人体育场八万狂热的观众。歌手唱完了最后一曲“从头再来”,飓风般的口哨、跺脚声、尖叫和掌声,还有挥舞不息的旗帜、横幅、床单、头巾和鲜花。 “最-后-一枪!最-后-一枪!最-后-一枪!……” 演出已经结束,歌手和乐队已经走进后台,武装警察开始在驱赶人群。没有一个人离去,八万人的掌声,跺脚和呼唤越来越整齐,越来越响亮,越来越高昂。 “最-后-一枪!最-后-一枪!最-后-一枪!最-后-一枪!……”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什么时候,歌手默默地回到体育场中央。他低着头,那支闪亮的电吉它,斜挎在他有些褪色的绿军装上。 吉他手肃立,贝司手肃立,俊秀的键盘手几乎无法察觉地触响一个和弦,清晰如遥远的高山之巅,冰川低落的流水。 声浪更强地拍击。 “最-后-一枪!最-后-一枪!最-后-一枪!最-后-一枪!最-后-一枪!……” […]

轮椅

截肢以后 我消沉了很多年 一个偶然的机会 我遇见了她 五年以后 我们的书出版了 我们坐着轮椅 走遍世界 告诉人们 什么是战争 91.3 Washington D.C.

机场

最后告别时 我们相视而笑 手轻轻一碰 又赶紧分开 恰似两年前温暖雨夜里的 那次初逢 旅途还长 请务必好好珍重 跑道的尽头 青天碧水,晚霞殷红 91.2 Washington D.C.

让我亲吻 你浅浅的绿眼睛 你的金头发 你的白凉鞋 为你穿好 素色的衣裙 你顽皮地 向我眨了眨眼 缓缓消失在 缤纷的夏天中 90.4 Washington D.C.

听到她自杀的消息 我楞了很久 放下电话,忙背起吉他 匆匆赶向机场 到她家时已近午夜 海滩上默默坐满了人 他转过身,看见了我 烛火从他手上掉下来 夜色如水,我弹起琴 人们轻轻地和着那支歌 90.4 New York

《北京诗笺》

星星 那一夜我太累了 睡下就没有醒 当装甲车碾过帐篷 我还在香甜的梦中 我们的肉粘在冰冷的履带上 血一寸寸渗入石板 我们的青春 在熊熊火光中升起 依然守望着广场 成为黎明最亮的星星